我公公一年前被查出食道癌，后来转移到肺部。他一直抱怨胸部疼痛和不适，几次高烧，几乎死去。我们总是告诉他这是胸腔积液，他相信我们。为此我输了很久的液，腿都肿了，像初春的树，满满的又硬又冷。后来输入的液体直接从脚面渗了出来，婆婆一边擦一边揉脚。揉一会脚会软很多，但是一停脚很快就硬了。于是，婆婆就一直揉捏。公公总是发呆。当他醒来时，他看到了他岳母的样子。第一句话是:休息一下。
他很心疼他的岳母。
好几次，我看到公公牵着婆婆的手。房间里人太多了，他们只是在拉扯。有时候是婆婆，隔着被子抓着公公的手，然后就是半天。我们赶紧找话说，假装没看见。我说，爸爸，现在已经不是春天了，天气越来越暖和了。你去院子里晒晒太阳，一生病就好了。他点点头。然后我说，要不我给你买个轮椅，坐在太阳底下？他摆摆手，说不用了，我有你妈。让她抱着我。说完，他盯着岳母，眼里，是无限的信任，和无限的依赖。
两年前，我婆婆有一次突然晕倒在炕底，不省人事。当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。公公不知所措，呛人，泣不成声。继续念叨，醒醒，醒醒，我还没跟你在一起，你别吓我。那一瞬间，他忘了打电话叫人，就抱着婆婆，一直把她叫醒。
事后公公说，我当时傻了，忘了叫人。婆婆在旁边笑，说，挺大的人了，还哭成那样。公公说，其实我那时候也不胆小。我知道你没事，因为炕底下有个炕神。如果不行，还有他老人家照顾你。
他支支吾吾，但他不能错过沉默。
他们是一对苦孩子。公公小时候没了爸爸，婆婆小时候没了妈妈。两个人走到一起，我一直在想，他们有没有爱过。我早年在地里忙农活的时候，就忙家里的事，跟陀螺一样。除了吃饭，我还能说几句话。其他时候，忙得连个笑脸都见不到。那些年，家里唯一的收入就是卖小猪。所以每年母猪分娩的那天，婆婆都会在猪圈里呆一夜，守在母猪身边，怕它压死一只小猪。我的岳父在房子里amp; 嗖amp; 睡得香，从来不问。后来，我们统称amp; 十字军东征amp; 我婆婆见到我公公后，说他太累了，躺着睡得跟死猪一样，不能少管。
普通的爱，看不见的爱，只有心疼。
老丈人上了年纪以后，喜欢看的电视只有两种，一种是唱戏，一种是抗日剧。抗日剧，用他的话翻译，还是剧amp; mdashamp; mdash和日本人大吵大闹。小时候曾经被日本人赶得东躲西藏，所以特别爱看日本鬼子的剧。他爱看，所以婆婆会陪着他。但往往，公公兴高采烈，婆婆酣睡如雷。公公看完关了电视，婆婆突然醒了，问，结束了吗？我公公说，好了，结束了。好吧，那我们去睡觉吧。说完，婆婆amp; 剷剷amp; 跳离地面，走出去，插上大门。
公公放疗后的很长一段时间，除了吃饭吞咽没有任何问题。每天晚上，他们睡一会儿，醒来后开始说话。说，睡一会儿，醒了继续说。几十年发生的事，还得反反复复说很多遍。岳父说，恶业是一样的，和母亲住在一起和和父亲住在一起不一样。所以公公讲了我小时候我妈是怎么宠自己的。婆婆说起小时候去外婆家，被其他姐妹挡在门外的事，公公眼圈红了，然后摸着婆婆的头抽泣起来。
后来公公越来越激动，经常眼里有泪。他总是对婆婆说，你的恩情我这辈子报答不了，下辈子我会报答你的。要不，求求我婆婆，我们这辈子在一起，下辈子在一起。我婆婆说，我下辈子不会和你在一起了。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。听到这里，他突然胆怯起来，盯着婆婆看了很久。眼神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。
需要说明的是，在我公公生病的前一年，我婆婆刚做了乳腺癌手术，身体不太好。但自从公公生病后，她身体一直极好，甚至从未感冒过。我婆婆是这样解释的:也许该轮到我好好伺候他了。这是上帝的安排。
这一年，婆婆七四岁，公公八一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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