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别了,大楼。谢谢你这些年来一直待在这里。
说起来,我们的缘分是从我十几岁开始的。我当时是一个穷人家的儿子。你是这座城市的骄傲。我对尊严和财富没有向往,只向往你的艺术气质。高大的树木和绿色的草坪衬托出俄罗斯风格的宏伟庄严amp; mdashamp; mdash那时候我很崇拜那样的俄罗斯诗人和作家。每个周末晚上,你那个最大容纳四零零到五零零人的小电影院放映两轮外国电影。为了看这些片子,我经常在不上课的时候在马路的上坡一侧等着,每次拿几个便士去帮上坡一侧的代步车。一旦我积累够了,我会把它们扔到你的售票窗口。然后,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,小心翼翼地掩盖衣服上的瑕疵,局促、紧张、不安地走进你那挂着厚重窗帘、铺着柔软地毯的小电影院。不怕自己寒酸,就怕亵渎了你的高贵。我的文学理想在你的怀抱中,与日俱增。我记得最清楚的电影是《漫漫长路》,里面有爱,有力量,有奋斗,有你要去哪里,有蓝色的大海,有忧郁的灯塔,有西伯利亚黑暗雪原里孤独的驿站和灯笼,有在狂暴的暴风雪中消失的马车,有绝望的呼号。当时我完全进入了英雄的命运世界,在一种执念的状态中迷失了自己。现在才知道,漫漫长路其实是我一生文学生涯的先兆。
永别了,大楼。谢谢你这些年来一直待在这里。
最早和你接触的时间太短,大概一年半,最多两年。初中一毕业就下乡了。我知道母亲不仅无法供我继续深造,而且我必须独立谋生。远离我长大的城市,远离你。近二十年来,我只能在回家探亲的时候偶尔路过你家门口。我的生活很糟糕,血吸虫病和amp; 文化大革命amp; 我受的苦让我好尴尬。而你也在一天一天的失去原来的样子。我每次都发现你越来越老,就像我每次都发现妈妈越来越老一样。你曾经明亮的墙一年比一年暗,你曾经强壮的轮廓一年比一年破碎,你曾经茂盛的花园一年比一年凋零,干草就像我母亲的头一样长在你的墙上。你有没有看到,在高高的房间明亮的镜子里,可爱的头发,虽然早上还是丝黑色,到了晚上就变成了雪?
永别了,大楼。谢谢你这些年来一直待在这里。
因为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,有一天我有幸成为你庇护的人之一,而且持续了近二十年。我会永远怀念那个时代,那个鼓励创造力、个性和主见的时代,那个给国家和民族带来无限利益,也让自己有限的才华得到放纵的时代。我也会怀念所有那些对这栋楼里的作品好的读者。任何一个稍微清醒一点的作家都知道,读者的认可、关注和批评是对自己作品的最高回报,其他的虚荣心都微不足道。所以,我也会怀念文学。文学让我感到孤独和冷漠,一次又一次提醒我不要太庸俗,以至于我的心灵总是向往最大的广度、充实和光明,以至于我曾经那么执拗地像一个疯子唐吉诃德,试图在城市的喧嚣中寻找一片净土,一片绿洲,一个文学灵魂的归宿。
可惜我留下了太多的遗憾。随着我的离去,这些遗憾也会被带走,取而代之的是我无用的遗憾和或多或少的惆怅。
我知道有些人讨厌我,因为我是自发的,偏执的,任性的。但我还是想和他们打个招呼。即使他们不鄙视这种问候,他们也会嗤之以鼻。
我知道有些人讨厌我,因为我孤僻,冷漠,忽视取悦。但我还是想和他们打个招呼。即使他们不鄙视这种问候,他们也会嗤之以鼻。
我知道有人看不起我,因为我才华差,见识浅,名不副实。但我还是想和他们打个招呼。即使他们不鄙视这种问候,他们也会嗤之以鼻。
当然,我知道总有人在努力支持和帮助我。我祝福他们,我相信他们也愿意接受这种廉价的祝福。
永别了,大楼。谢谢你这些年来一直待在这里。
是时候平静地说再见了。这一次应该是我们永久的分离。之后除了私事,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自愿进入。一位政治家说:不要走近一个不再属于你的位置。这就是智慧和素质。我不是政治家,但我尊重这种智慧和品质。很多年前我就懂得了,一个人要在社会需要的时候冲上去,也要在社会不需要的时候冲回来。这才是真正的进退生活。多年前,我读懂了曹雪芹的《好歌》,不仅要尽可能完美地为别人做嫁衣,还要在最后义无反顾地及时离去;很多年前,我了解到,人们对权力的尊重、恐惧和依恋,并不都意味着个人对权力拥有者的尊重、恐惧和依恋。一旦卸下权力的盔甲,只剩下身体的重量和人格的品质。
更多好内容,请关注:破作文 - pozuowen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