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慢慢地蹚过土路，向西，正好打在我家的后墙上，爬过高高的屋顶，黄色的麦秸在夜风中噼啪作响，然后马头墙周围还有三码。月光缓缓滑落，母亲随手捡起的碎石在院子里铺了一条小路，连接着大厅和厨房。光滑的石头和一点苔藓在月光下闪闪发光。鸡里的鸡咕咕地做梦，蜷缩在角落里的虎斑猫却被游荡的月光吓得跳到土墙上，跳到墙上的梨枝上跑了。梨树树枝抽动了几下，挥了挥，掉了几片叶子，又恢复了平静。
屋檐下放着摘下棉花的犁头和洗衣筐，还有母亲打桩拉绳挂的竹竿，回家晚了洗的衣服。屋檐湿淋淋水渍未干，竹竿另一端挂着一串串干红辣椒。我因为尿急下了床，跑到院子里准备撒尿。月光好亮，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，却没觉得刺眼，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。月光下的风温暖而柔和，我还能闻到前屋谷仓里谷米的味道，那是我爸妈睡前点着煤油灯连夜装袋搬仓的。
那也是全家人一年的饭和家里的钱。
父亲曾经跟我说过，春节刚过，他就很担心。村子里仍然弥漫着鞭炮和烟花的味道。天渐渐亮了，月亮挂了，他一个人走出门去。天冷，路上还有点冰屑，踩上去咯吱咯吱响。他想绕过院墙，去小叔叔家借钱。父亲走走停停，用空气暖暖手，回头看了看沾满冰霜的房屋和村庄，吸了口冷气，继续走。就一百米的距离，父亲走了很久，路过舅舅家门口的时候，父亲停了下来。舅舅家大门紧闭，春联还是去年的，鞭炮也不放，春节也很少有人来买东西。一个孤独的老人关着门过了一年。父亲靠在石臼上，看着光秃秃的土路，跺着冻得痒痒的脚。他知道三叔比小叔有钱，但是他没有孩子，看重金钱。他晚上睡觉都不敢拿着钱罐。我的小叔叔很聪明，有四个儿子。父亲虽然是堂弟，也过了三十多岁了，但是他和老婆孩子，还有守寡的母亲，根本支撑不了整个家庭。我怕他爸爸一开口又要被骂。春联没揭下来就借钱，是不吉利的，也是无奈的。父亲数着日子，我的学期就要到了。我家没有足够的钱交学费，所以食物卖不出去。他必须为全家保留足够的口粮。父亲叹了口气，看了一眼小哥哥父亲家紧闭的大门，转身往回走。父亲坐在门槛上，月光已经照出了院子的四周。到处都是土灰色的墙、土房和土黄色的茅草屋顶。父亲起身在院子里走来走去。他的目光落在屋檐下，提起盖在板车上的蛇皮袋，搓搓手，把板车拉了出来。
昨天早上我在梨树枝的时候，我爸爸带回来一车废品。那一年以及很多年后，父亲在晨光中出门，在月光下回到家中。全家都是靠他爸爸买的废品支撑着，食物总是堆在谷仓里。
食物在那里，生活是安全和有希望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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